真正值得深入思考的,不在於「新聞創作者正在崛起」這個早已被反覆驗證的趨勢,而在於這股力量並非在全球均勻擴散,而是呈現出高度不對稱的國家差異。
同樣是社群平台,影響力卻極不平均
報告中特別指出,在巴西、墨西哥、印尼、菲律賓等社群媒體使用率極高的國家,新聞創作者與影響者已成為大量民眾「實際接觸新聞」的主要入口。相對地,在德國、英國、北歐等歐洲國家,即使社群平台普及,民眾仍明顯較依賴傳統新聞品牌。
這樣的差異,顯然不是單靠「平台演算法」或「年輕世代偏好」就能解釋。它反映的是各國新聞制度、媒體信任結構與公共溝通文化的長期累積結果。
為何「全球南方」更依賴新聞創作者?
在巴西、墨西哥、印尼、菲律賓等國家,新聞創作者的影響力往往建立在三個結構條件之上。
第一,是傳統媒體信任度的長期流失。在政治高度極化、媒體被視為權力附庸或商業工具的社會中,新聞品牌本身早已失去道德優勢。相較之下,個人創作者以「說人話」、「直接對話」的姿態出現,更容易被視為可信。
第二,是社群平台作為主要公共空間。在部分國家,電視、報紙並非全民共享的公共論壇,反而是 Facebook、YouTube、TikTok 承擔了公共討論的核心功能。當平台即是公共廣場,能在平台上被演算法放大的個人,自然就成為「準新聞節點」。
第三,則是新聞生產門檻與資源結構的不對等。當新聞室資源有限、調查與查證成本高昂,個人創作者即便內容品質不一,仍可能因更新快速、敘事鮮明而占據注意力優勢。
歐洲為何仍守住新聞品牌?
相較之下,部分歐洲國家仍顯示出對傳統媒體的相對偏好,背後並非因為「比較保守」,而是制度條件不同。
公共廣播體系的存在,是其中關鍵因素。BBC、ARD、SVT 等公共媒體,長期被視為公共服務的一環,而非單一市場競爭者。這種制度性信任,使得新聞品牌仍被視為「必要基礎設施」,而非可有可無的內容來源。
此外,歐洲多國仍保有相對完整的新聞專業規範與問責機制。即便媒體同樣面臨信任挑戰,新聞機構仍被期待、也被要求承擔查證與責任角色,這使得個人創作者較難完全取代新聞品牌。
這不是創作者 vs. 媒體,而是制度的差異
若將這份報告僅解讀為「新聞創作者正在打敗傳統媒體」,反而會錯失重點。真正的問題是:在不同制度環境下,誰被迫承擔新聞功能?
在制度薄弱、媒體失信的國家,新聞創作者成為替代性公共角色;在制度仍運作的國家,創作者則更多扮演補充、評論或轉譯者,而非核心來源。
這也提醒我們,新聞創作者的崛起,並不必然代表新聞生態的進步。有時,它只是填補了原本應由制度承擔、卻已失能的空缺。
真正缺乏新意的,是我們對制度的忽視
路透社新聞研究所的這份報告,《Mapping News Creators and Influencers》,的價值,或許不在於它提出了多麼嶄新的理論,而在於它用跨國比較再次證明:新聞的未來,從來不是單一平台或單一角色決定的,而是制度選擇的結果。
如果只看到「創作者變強」,卻不追問「為何某些國家特別依賴他們」,那麼再多的大數據地圖,也只是重複描繪已然破碎的新聞媒體作為公共空間的輪廓。

